暮色笼罩着锈迹斑斑的铁锚码头，老张蹲在舢板上擦桨，獠牙般的指甲刮过木纹时发出刺耳声响。他说这座港口沉过二十艘船，却从没沉过比他更固执的人。掌心摊开的白瓷碗里躺着一株雨荷，梗子紫得发青，花托上凝着半枚银币厚的露珠。

一、遇：船桅上初绽的紫色

那年麦收，老张在废弃盐厂捡到只塑料瓶，里面蜷着株巴掌大的苗。他用船板锯割出龟壳形木槽，装进从滩涂舀的卤水，那东西倒开了。开的不是花，是紫色的骨朵，日头毒的时候缩成螺旋，夜深人静就炸出六片花瓣，跟战场上染红的旗子似的。

码头油店的女儿王翠蹲在舷梯根看，说这是雨荷，前年防汛时整个公社就剩最后一株。老张闷头卷旱烟，指节被烟灰熏得通红："放你娘屁，这叫挺凶的草。"

二、护：橹柄间绣出的执拗

涨春潮那阵子，老张带着雨荷躲过三场风浪。前两回他用帆布裹着花盆藏进舵室，第三回遇见崩岸，他穿着裤衩抱花在船头站了整整三个钟头。浪头扑过来时打湿后腰，雨荷倒没淋着，倒是溅进六枚铜钱大的水珠，结疤到现在还泛着星子光。

王翠跪码头求花，说她外婆养过二十年的雨荷。老张叼着已被海风泡得发软的旱烟杆："你外公办过航图？他算过每根水草该活在哪个潮汐？"

三、悟：舱底藏着的枯船只

七月十五，老张把雨荷往船尾舱板上一放，转身去前桅取航灯。王翠正弯着腰戳花盆，花梗咔嚓断了，六片花瓣像扇子叠着折下去。她死死攥着断梗，指甲陷进紫色肉里，渗出豆粒大的紫浆。

这天老张在舱底掏出只三寸长的木船，船舱板用银针刻着字，已霉得看不出笔画。他粗糙的手指抚过船身，关节咔吧作响："这玩意儿搁了二十年，我倒想不通，它为啥偏在这时候让花开花落。"

四、变：卤水泡出的异象

从那天起，雨荷照常开，却不再结露珠。老张发现花托上蓄着黑水，拿卤水桶舀喝了一口，眼珠子瞪得铜铃大："这是船底的锈，跟二十年前那场黑潮一个味。"

王翠说她在半夜听见船板里头有橹声，老张拿了砍刀撬舱板。铆钉咬着木头吱吱叫，雨荷在甲板上缩成紫色龙卷风，花瓣上凝着六颗豌豆大小的铁锈珠子，折射着比月光还冷的光。

五、诀：码头最后一夜雨荷

秋分那晚，铁锚码头下着血雨。老张把卤水盆里的雨荷连同木船一并悬在船帆正中，卤水泡得花梗泛黄。他说他终于懂了，这株雨荷是二十年前那只船的回音，开出的不是花，是铁锚在海底生锈时啃咬锚链的声音。

当最后一片花瓣贴着水面漂走时，老张望着空荡荡的卤水盆笑了："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谎，跟那些说能教铁锚自己咬断的方士有啥两样。"说这话时，码头最西头的避风港正躺着艘新船，桅杆上搁着比雨荷还紫的船帆。

潮水涨上来前，老张把木船搁进卤水桶。铁锚在码头嘎吱作响，像是要把整片海水都从齿缝里吐干净。他说对不对？对船来说，锚链比港湾更真。